落花无言：私营经济的衰退

本篇文章3994字，读完约10分钟

有确凿的证据表明，改革开放40年来，民营经济特别是民营企业的发展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我们发现:

首先，同口径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同比数据是筛选的结果，存在“幸存者偏差”。从规模以上的统计样本中消失的企业主要是受供给方改革影响的民营企业。在“去杠杆化”政策的引导下，民营企业资产负债率明显上升，从52.2%上升到55.6%，利息支出同比增长11.8%。

其次，私营企业的不幸可以解释统计中“幸存者偏见”的真正原因。在所有生物的嘈杂世界中，我们需要倾听花朵的声音，那些失落、凄凉和挣扎的人类故事值得我们深思。

来源:新财富杂志

作者:丁安华|招商银行首席经济学家(600036)。

01

改革开放四十年:民营经济的发展是中国的奇迹

改革开放四十年，不要忘记你的首创精神。改革的初衷是放弃计划经济，承认私有产权，建立健全市场经济体制。这套改革逻辑仍然是中国社会、政治、经济和道德问题最完整、最流行的表达方式。在过去的40年里，中国社会经济中最有争议的两个问题是政府与市场的关系，以及国有经济与民营经济的关系。因为这两组关系在本质上是不相容的，所以不可能两者都有。只要这两个问题没有得到很好的回答，我们仍将处于一个典型的政治经济时代，我们的改革仍需要深刻的思想启蒙。

当然，价值的完美表达是不够的，但需要科学证据。事实是，经过几十年的发展，中国的民营经济已经成为中国经济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一个基本的共识是，民营经济的发展和市场体系的建立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中国经济快速发展的奇迹。

02

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幸存者偏见

长期以来，我认为国家统计局定期公布的规模以上(年收入2000万元以上)工业企业的经营数据频率高、质量好，是经济运行分析和研究的必要实证材料。然而，自2017年8月以来，统计局公布的工业企业数据出现“异常”，表明工业企业的“累计同比”和“累计同比值”相互偏离，且偏离越来越大，引起了广泛关注。

具体来说，从主营业务收入来看，统计局公布的今年1-7月工业企业(规模以上)同比增长9.9%，似乎不错；但是，按累计收入值计算的同比增长率为-13.36%，形势严峻；方向有升有降，相差23.26个百分点。

图1:工业企业主营业务收入数据偏差

资料来源:招行国际研究中心招商银行研究所风

从利润总额来看，统计局公布的今年1-7月工业企业累计同比增长17.1%，但根据利润累计值计算的同比增长率为-8.10%，也有增有减，相差25.2个百分点。如此巨大的偏差的原因是什么？

图2:工业企业总利润数据的偏差

资料来源:招行国际研究中心招商银行研究所风

至于产生差异的原因，统计局的官方解释主要是企业统计数字的变化，以及加强统计执法、消除重复统计和剥离非工业生产经营活动的原因。历史上，统计局公布的累计同比增长率与根据累计值计算的同比增长率基本一致，偏差很小。然而，统计范围内企业数量的变化是持续的，不仅是今年。统计局没有说谎，但关键是他们认为数据的比较对象需要是同一口径、同一范围、同一批企业，才能真正反映经济形势。统计局同口径、同范围、同批次的企业(以下简称“三通”)是指当年主营业务收入超过2000万元的工业企业。因此，他们对“累计同比”的计算是基于今年和去年同口径企业上报的数据。累计值是当年统计口径中所有企业的总和。问题是今年和去年统计口径中的企业数量差异很大，所以我们自己计算的“同比累计值”并不等于统计局公布的“三同”口径的“同比累计值”，而官方认为后者能更准确地反映经济的真实情况。

这是统计学中一个典型的“幸存者”问题，“幸存者偏见”的谬论已经在学术上被确定了。“幸存者偏见”意味着如果我们只关注一些筛选出来的结果，我们就会有认知偏见或逻辑谬误。例如，一个事件前的企业数量为100家，每家产量为1元，总产量为100元；事件发生后，有90家企业幸免于难，总产出为96元。实际上总产量减少了4元，即总产量增加了-4%；但以可比规模衡量，90家幸存企业的产出增长了6.7%。如果我们直接引用这个结果，从宏观总产出的角度来看，我们将得出一个与事实完全相反的结论！这显然是一个思维陷阱。

03

破解幸存者偏差:谁消失了？

规模以上工业企业统计范围内的存续企业数量是动态变化的，理论上可以增减，也会有不同程度的偏差。在过去的一年里，两者之间的差距逐渐拉大。主要原因是规模以上工业企业的数量在过去一年中有所减少，“幸存者偏差”已成为一个大问题。首先，规模以上企业数量的减少本身就是经济衰退的信号。然而，更重要的是区分哪些是“幸存者”？谁是“不幸的人”？这些祸福与宏观经济政策之间有什么关系？这里的宏观经济含义是如此重要！

在过去两年中，宏观经济政策的主线之一是“供应方改革”，包括减少行政能力和在环境检查下停止生产和限制生产的各种措施。我们的第一个发现是，那些从指定规模以上的统计样本中消失的企业主要集中在11个受供应方改革影响的行业。从2016年初到2018年年中，供应侧改革行业企业数量减少了11000多家，占供应侧改革行业企业总数的11.1%。其中，钢铁企业和煤炭企业的数量分别下降了50%和30%以上，显示了政府的巨大努力。在此期间，非供应和改革行业的企业数量增加了约1500家，增幅约为0.5%。

图3:自2016年以来，改革行业的企业数量减少了10%以上

资料来源:风能、招商银行研究院、招商银行国际研究院(待改行业为受供方改革影响的行业，包括煤炭开采、黑色开采、有色金属开采、非金属开采、造纸、石化焦化、化工、化纤、黑色冶炼、有色金属冶炼、非金属矿产等11个行业。除上述11个行业外，非供应和改革行业为29个其他行业)

进一步观察累计利润总额与累计价值之间的同比偏差，我们得到了另一个发现:今年1-7月，国有企业的偏差很小，累计同比增长率为30.5%，而累计价值增长了28.5%，相差2个百分点(图4)；然而，私营企业的累计同比数据与累计值同比数据之间存在巨大偏差，前者为10.3%，后者为-27.9%，相差38.2个百分点(图5)。

图4:国有企业:幸存者几乎没有偏差

资料来源:招行国际研究中心招商银行研究所风

图5:私营企业:幸存者有很大的偏差

资料来源:招行国际研究中心招商银行研究所风

我们可以得到一个初步的结论，即在规模以上的统计样本中消失的企业主要是受供给侧改革影响的民营企业。那么，冲击的影响有多大？消失的企业利润反映在总利润累积值的变化中。今年1-7月，民营企业利润总额的变化(累计下降3946.5亿元)超过了所有工业企业利润总额的月度变化(累计下降3443.1亿元)，拟合度逐月接近完美(图6)。这表明样本中民营企业的消失几乎可以解释整个“幸存者偏差”(即年度累计值与年度累计值之间的偏差)。

图6:工业企业和私营企业总利润累计值的变化

资料来源:招行国际研究中心招商银行研究所风

由此，我们可以推断，在具有典型“幸存者偏见”的规模以上工业企业的统计数据中，那些不幸消失的企业基本上都是私营企业，它们要么惨淡经营，要么完全死亡。“幸存者”所描述的同样口径的数据，虽然漂亮，却极大地扭曲了实体经济的真实表现。

04

杠杆是谁？

即使是幸存者，私营企业仍然是不幸的

当然，我们也有兴趣知道，那些在上述规模的样本中幸存下来的私营企业的经营状况如何？众所周知，今年的另一项重要政策声明是“去杠杆化”。让我们看看企业资产负债率的变化(图7)。从资产负债率来看，国有企业的杠杆率一直较高，而民营企业的杠杆率较低。然而，2017年以来的变化出人意料:国有企业的资产负债率略有下降；从61.1%到59.4%；民营企业资产负债率明显上升，从52.2%上升到55.6%。

图7:民营企业:资产负债率快速上升

资料来源:招行国际研究中心招商银行研究所风

另一个证据是，随着资产负债率的快速上升，民营企业的利息支出有所增加，利息支出同比增长11.8%。加上主营业务收入增长的下降，这个幅度是惊人的(图8)。

图8:私营企业的利息支出侵蚀了企业收入

资料来源:招行国际研究中心招商银行研究所风

去杠杆化导致实体经济的信贷紧缩，这自然会导致企业现金流紧张和交易对手风险增加。这可以从企业应收账款平均回收期的变化中看出。自2016年供给侧结构改革开始以来，国有企业应收账款平均回收期总体趋势正在缩短；然而，私营企业显然在增长，尤其是在去年(图9)。应收账款问题严重恶化，尤其是流动性紧张的民营企业。

图9:应收账款平均回收期变化:国有企业缩短，民营企业延长

资料来源:招行国际研究中心招商银行研究所风

05

死亡的十字架:私营经济的衰落

最后，让我们看看构成国内生产总值(gdp)的工业增加值的增长数据。历史表明，由于市场化改革进程，民营企业工业增加值增速一直高于国有企业，但自2016年以来，情况发生了突然变化:国有企业工业增加值月度增速开始上升，而民营企业增加值总体增速在过去五年持续下降。2017年6月，“死亡十字路口”开始出现，国有企业工业增加值同比增速开始超过民营企业。

图10:“民族进与退”:民营企业与国有企业的“死亡交汇点”

资料来源:招行国际研究中心招商银行研究所风

06

结论:听到花落下的声音

近年来，“国进民退”成为人们普遍关注的话题。有确凿的证据表明，改革开放40年来，民营经济特别是民营企业的发展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我们发现:

首先，同口径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同比数据是筛选的结果，存在“幸存者偏差”。如果我们只看到幸存者的荣耀而忽略了不幸者的悲伤，我们就会有唱歌跳舞的幻觉。这是统计学中典型的逻辑谬误。

其次，私营企业的不幸可以解释统计中“幸存者偏见”的真正原因。在所有生物的嘈杂世界中，我们需要倾听花朵的声音，那些失落、凄凉和挣扎的人类故事值得我们深思。